“我在长江船上住了31年”：武汉人和他们的家

武汉，密集高楼构成了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其实，8569平方公里的武汉远比想象中更广袤，地理丰富。武汉有山、有湖、有岛，有庙堂，有农田。在高楼和马路构成的迷宫之外，人们住在船上、岛上、山上，过着一百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初春三月，我们走遍武汉城市之外的角落，找到那些过着不同生活的人，去他们家里做客，记录他们不太一样的生活。

船飘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在武汉住了31年，老邬没有房子

家换了三次：木头船、铁船、水泥船

住的地方随机，武汉三镇，能停船的地方就好

他的工作是捕鱼，深夜撒网

摇摇晃晃睡到凌晨四点，起床收网

平均每天捞到二十多斤鱼，划到热闹的地方卖

中华路、南岸嘴、江汉关、龙王庙

一趟下来，一天能赚200多块钱

运气好捞到江鲢，就有钱喝好酒

老邬带着全家飘在江上

船到哪就用哪的水，洗澡、漱口、煮饭

生活用具随意摆在船上，有点乱

最喜欢的还是汉江水，干净

最近到了禁渔期，家人回了仙桃老家

邬先生留在武汉要做一条新船

棚子扎实，能遮风挡雨

他说，夜晚的江很恐怖，一片漆黑，常淹死人

总有渔人死在江上，当然还有玩水的路人

前两天，晴川桥就有人跳桥，人一下子就没了

下午的江很温柔，太阳一晒，金光闪闪

在船头喝点小酒抽根烟，惬意打盹

我问他在船上摇摇晃晃，会不会睡不安稳

他说水波的声音像安眠曲

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岛上没有汽车尾气，都是泥土的清香

田婆婆和丈夫都是武钢退休员工

家庭条件不错，两人退休金每月将近万元

5年前，岛上的村民搬到岸上高楼里

她却从高楼搬到岛上的农场帮忙守门

不要工资，只求住得清净

这里的生活和城市截然不同

哪怕看到的长江也不一样

清早散步到洲头，长江水分叉成两道

太阳像从江里爬出来，把天空染红

把鞋子脱了，踩在细沙滩上，沙土是暖的

兴奋到发疯乱跑乱叫也没关系，没人看

最不一样的是味道，从嗅觉到味觉

春天，空气里是泥土味、清草香、花香

没有灰尘、尾气

自己种菜养鸡，炒菜就去地里摘

到了夏天吃着岛上的沙土西瓜

比超市买的都甜

她养了十只狗、二十只鸡，每一只都有名字

清早散步完就带着动物遛弯

从农场穿到枣树林

累了就往地上一坐，和动物聊天

岛上唯一的缺陷就是，温度比岸上冷

很早就要回屋睡觉，不然容易风寒

儿子总想把她接回家

田婆婆笑着说，年轻人理解不了这生活的乐趣

这里发呆不寂寞，聊天不赶慌，啥都很慢

因为周围一切都是静止的

她有好长时间没下岛，上一次还是冬至

坐轮渡去岸上买菜，特地打扮一番

踏进岸上的世界，反倒不习惯了

老人、银杏、青瓦小筑

李爷爷的老伴1995年得肾结石走了

那以后他就喜欢树

辞职去汉阳公园守树，5年前搬到了汉阳树下

他不叫五医院这颗500岁的银杏为「汉阳树」

”唐诗里汉阳树在鹦鹉洲，现在可能沉江里了“

但他喜欢和这棵银杏一起生活

守树的工作很轻松

早晨六点开门，下午五点关门

期间扫扫枯枝落叶，检查一下树有没异常

就是不能出门太久，离不开这院子

工资不高，每月2000元，他还能攒下一些

留给患糖尿病的儿子

李爷爷很有情调

树叶黄了落下，用扫帚铺得像地毯一样

银杏果子捡起来放罐子里，给来的人留个纪念

院子的梅花落花瓣拾到门口来

这些都是他的自作主张

围着树转一圈正好六十步，李爷爷数过

转五圈坐下歇歇，来回十趟刚好天黑

他耳朵有点聋

却说能感受到时间在走

来了游客，就戴上助听器

一遍遍给不同的人讲这棵树

是明朝官员的私有物、银杏果吃了能治咳嗽、它被雷劈过但抢救下来

和每个人都说，明年一定再过来

既是告别，也是期待

青瓦小筑里只住他一人，家具简单

收音机、电视、一张床、一张日历

一次性碗筷有一大把

无论游客还是邻居

想留下来一起吃饭，他都欢迎

龟山脚下，住着修建长江大桥的老人

常先生一头长发，外号长毛

住在龟山脚下的莲花湖路上，大隐于市的小区

大桥下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这里

梧桐、杨树、桑树、松树，将城市隔绝

山脚下只剩鸟鸣

这里在武汉的市中心，居民来自五湖四海

不讲普通话，说各地方言却交流无障碍

60多年前父辈响应号召来武汉修建大桥

在此成家，之后就过上隐居生活

长毛的父亲就是修大桥的，他从小在这长大

儿时在山上摘桃子、橘子

夏天去江边游泳，去莲花湖钓鱼

五十多年过去，这里一点没变

除了树好像越来越高，自己和邻居越来越老

这里最美是夏天

夏天的光照温柔，被树影层层过滤

爬山虎正绿，退休婆婆种的蔷薇全开了

山上的桃子正好熟，脆又甜

邻居穿着背心坐在山下，羽扇蒲扇，小风习习

夏日纯粹

长毛喜欢坐在家门口，多放一张椅子

走过一个邻居就约来坐坐聊聊

山间的穿堂风把花坛边的水壶吹得水波荡漾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

半年前传来拆迁的消息，他说

这里前边是山，旁边是湖，后头就是长江

如果有下辈子，还想住这里

古镇最后一个居民和流浪狗的约定

三面环山，一面临江，与世隔绝

许多青山人也不知道青山镇

它是明清时期的古镇，曾是热闹的码头

两百多年前的古井依然存留

62岁的赵奶奶是青山镇最后一户居民

去年，青山镇拆迁，只剩一条正街

赵奶奶的新房早装修好了，却留在这

因为和流浪动物的约定

从2003年到现在

她每天用大锅煮菜场捡来的内脏

骑车去街头、江边、山上、古井边

给流浪猫狗送食物，一日两次

下雪下雨也没间断过

她说她要等到真正拆到她家门口那天再走

这样就尽力了，不算违约

偶尔顿悟，心生明镜

6年前因为离异，她来到古德寺

寺庙大师兄说，要放下，真心空寂，无所不遍

她因此留下做了比丘尼

寺里生活节奏每日相同

凌晨四点半和下午四点两次诵经

晚上在寺里唯一的电视前听经，其余时间自由修行

在寺里的角落冥想入定

最经常就是坐在大殿旁看鸽子

一看就是一下午时间

偶尔顿悟，心生明镜

三餐食素，菜是院子里种的

偶尔会有义工带来热干面打牙祭

住宿条件朴素，四人一寝，没有大功率电器

慧虚说没人抱怨，修行皆苦，得道是福

寺院的生活也会无聊

日复一日念经书也有迷茫

但她说，外界一样迷茫，贪念、欲望

许多人一辈子深陷于此

来寺里修行的人从没离开过

院墙之外，日新月异，日渐陌生

唯有寺里，佛像仍在，时间如同停止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

人会和环境融为一体

在江边 融为河床

在山脚 立为树木

在树下 化为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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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吴智鑫

图片 = 黄大头、吴智鑫

『 HANS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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