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现代版的《红楼梦》：烟云散尽，京华韵存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先生仿照《红楼梦》写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曾经以同名电视剧搬上银幕。

达官贵人的娶亲嫁女，文人墨客的赋诗作画，小家碧玉的闺房摆设，百姓人家的熬粥煎药，北平古老厚重的人文底蕴，抗战时期人民的英勇行径。中国文化的含蓄和张扬都在这里积淀，都在这部曾经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京华烟云》里。

初读这本长篇小说，就能够感觉到《红楼梦》的影子，不仅故事结构相似，就连人物性格也能大致对应。上卷“道家女儿”、中卷“庭园悲剧”、下卷“秋季歌声”将女主姚木兰及其家族故事慢慢展开，展现小儿女们由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婚姻爱恋和柴米油盐。同样是几个大家族，曾、姚、牛家的命运却有所差异，同样是年轻的小儿女们，却也有沦为汉奸走向毁灭的。整部小说结构宏大，展现中国近代风起云涌的广阔社会面貌，通过一群人的欢笑、成长、熟稔来反映一个年代。

林先生说，木兰是他理想中的女子：“若为女儿身，必做木兰也！”。我觉得木兰很像《红楼梦》里警幻仙姑之妹兼美，风情万种而又体贴可人。木兰身为“道家女儿”，是因为其父姚思安信仰老庄哲学，姚父不像其他父亲一般恪守古典规矩、死板呆滞，而是满脑子的新思路，总教着木兰新鲜的事物，所以木兰身上所具有的独立的、新潮的想法很大一方面来自父亲的影响，甚至婚后丈夫荪亚给木兰的外号是“妙想家”。

身为道家女儿的木兰身上透着超脱世俗的空灵，她顺从自然、天命，无为而治，豁达乐观，精神力量强大。所以，当她遭遇困难时，不怨天不尤人，也不向困难低头，而是自然接受、顺势超越。比如她小时候在战乱中被拐卖，也没有战战兢兢痛苦不堪，被顽皮的曾经亚骗到树上然后摔下来满脸是血，得以恢复后也没有哀伤叹气。人的一生要有精神超越，哪怕只有一次。

林先生在原著中说道：“人有五种命型，就用金、木、水、火、土来代表。男女婚配，就是这种命型配合的学问。命型若配的好，可以彼此相辅，彼此相成。有的两种命型，即使不是两者相克，渐渐也趋于两者相伤。”所以，这种学问决定了姚木兰和孔立夫的不可能性。按照原著中的意思，总而言之，木兰命属金，莫愁命属土，荪亚命属水，立夫命属木。金遇水，波光粼粼；土养木，繁荣茂盛。但是，土和水，则有和稀泥之嫌。所以，木兰配荪亚，莫愁配立夫，才是天作之合。

毫无疑问，在木兰心里最爱的是孔立夫，孔立夫的正直、才华深深吸引了她，而且孔立夫也是钟情于她的，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现实面前，她还是被迫选择了荪亚。木兰知道，只有嫁给荪亚才算是最如意的，她也知道，她是爱着荪亚的，但这种爱不是魂牵梦萦、心心相通的爱情，而更像是互敬互爱、平淡如水的亲情，他们是生活的伴侣。相对于立夫，他们则是精神的伴侣。尽管木兰没有得到她心中想要的爱情，但她仍能把自己的婚姻经营的有声有色、美满幸福，这就是木兰的超脱。

木兰的亲妹姚莫愁，同样的生活环境和姐姐的性格确是完全不一样的，书中对莫愁的描写很细致，惊鸿一瞥，也是一位天生的美人坯子，“圆脸盘儿，圆眼睛，五官比较丰满多肉，比木兰沉稳而实际”。相比较文中对平亚的妻子曼娘的天生丽质也是浓墨重彩，“眼睛美，微笑美”“好像是古书里掉下来的一幅美人图”，但就是这么一个美人，本该拥有一样美好幸福的人生，却为平亚终身守寡，孤独一生，令人惋惜。她就像《红楼梦》中的李纨一样，守寡终身，外表清丽婉约，内心更是纯美无暇，但命运被时代所左右，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也只能任由摆布。然而正是曼娘这样一个孤苦的人表现了林语堂内心的矛盾，她的身上折射出了中国传统社会女性特有的古典气质与美德，作者也通过她的遭遇反映出封建伦理的阴暗与罪恶。

再反观莫愁没有姐姐木兰耀眼，没有曼娘的古典矜持，但她确是活得最自在最明白的。小说需要刻画各种各样的形象来充实小说的内涵，每个女性都有独特光彩的一面，小说中的莫愁属于温婉型的女子，几乎满足了中国好女人的一切标准。相对于《红楼梦》来看，莫愁很像宝钗，合时宜，知进退，端庄大气，心思细腻，贤惠体贴，甚至可以说有些老练沉稳。出身在富贵之家，不愁吃穿，有父母姐姐为她遮风挡雨，既没有什么责任有没有多大压力，但现实的乐天精神让她收获了幸福。她比姐姐木兰好运，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夫妻之间算得上心意相通、相敬如宾，所以婚后她一直是一个贤内助，持家有方，典型的贤妻良母。

还有一个林黛玉般的人物——红玉。红玉是阿非家的远房表妹，很小就来到王府花园与姚家同住，她有咏絮的才华，有姣好的容颜，柔净的性格，长辈们的宠爱，但她总觉得自己得不到阿非的爱，心里始终都是对阿非深沉的爱和无法回避的怀疑。她把爱情紧紧的握在手中，但是爱情就像细软的沙子一样，握得越紧越容易流失。为了阿非，她孤零零的走向了死亡，留下爱的祝福：表哥，你要幸福。……黛玉太柔弱，宝钗太能干，宝玉哥哥太脂粉气，李纨太沉闷。人嘛，很少有完美的。做人太完美，在生活中不是留下遗憾，就是留下虚假。

整本书就是围绕“道”的哲学思想在进行编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正如小说的标题所引用的庄子的思想那样，道无时不处不在，世间万物皆有一定之规，祸福、生死、荣辱、贵贱皆为轮回，不可强求，不可避免。细品小说，会发现不仅全文的构架是这样，甚至连女主人公姚木兰的人生际遇也是如此，知道改变不了，只能顺从生命的本身。作品中姚、曾、牛三大家族的兴衰沉浮以及三代人的悲欢离合，所体现出来的人生往复循环的福祸运转，春去秋来的岁月枯荣以及超然达观的生命情怀，均构成了整部小说浓厚的道家文化氛围，鲜明地表现了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的困厄重重，以及顺乎自然、重返自然的内心渴望的矛盾中对人类自身命运的理性沉思。

狼烟起，富贵终，繁华尽，话悲凉。小说起于算得上安定的北平，终于青年人的英勇无畏、广大百姓的坚韧与隐忍的抗战，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抗战的希望所在，文章结尾处作者高呼：“山河不重光，誓不回家乡！”那份浓烈的爱国情怀感染了多少后来的读者，至今看来仍然心有感动。感叹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在中华家。

在忙碌的生活中，得以捧读这部巨作，得以从书中窥见才子佳人们的恩怨情仇、家国情怀，仿佛是一首妙极的曲子，绕梁三日，久久回味。烟云尽散，但京华韵存，书里的那份精神气质慢慢沉淀，沉淀在国民的秉性里。一书读尽，散去的是虚无的人世享受，留下中华民族的精神一代代延续至今，我们一直都不曾走远。

最明亮时总是最迷茫， 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 ——《京华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