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文化在日本

今日考察克苏鲁。

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个事实是，克苏鲁神话在我国的读者群体还非常有限，洛夫克拉夫特这位开触手系恐怖先河的作家可能会因为名字拗口而让人皱一皱眉头，但绝不会留下更多印象。读史蒂芬·金的《撒冷地》或看艾伦·摩尔的《来自地狱》时，更不会感受到这位普罗维登斯乡绅的影响。

稍一转念这也可能是幸运的，起码洛氏的名字还没有出现在网络奇幻小说的列表之中，还躺在某些出版社的待考察列表上，等待着变成纸书。

敝团羡慕这个同样有着神鬼传说的邻国，于是说一遍那块土地上的克苏鲁故事。

如果克苏鲁神话远在风靡美国之前就先在日本流行起来，我们也不必感到惊讶。因为至少在日语里，你能找到洛夫克拉夫特发明的新词“克苏鲁”（Cthulhu）的发音。

玩笑归玩笑，洛夫克拉夫特神话到达日本的时间其实非常早。1940年代，日本的《墓地》杂志就连载了洛氏写于1919年的小说《天妖归来》。但和在美国一样，还是桑迪·皮特森的RPG游戏《克苏鲁的呼唤》让克苏鲁神话第一次走进了日本御宅族和怪咖们的文化圈。不过，第一个小说《克苏鲁的呼唤》译本的出现则要再等上四十年。在1980年代日本全民对恐怖文化的狂热之中，Hobby Japan杂志于1986年发表了这篇奠定克苏鲁文化地位的经典小说。而这仅仅是Hobby Japan大规模介绍克苏鲁的开始，其后，它效仿美国著名的克苏鲁出版商混沌元素，开始刊登受到洛夫特克拉夫特作品影响而创作的漫画和同人短篇，并和两间姊妹出版商RPG Magazine和Comic Master一起发表这些作品。

高木彬光作品《邪教之神》

和美国的青年们一样，热衷于奇幻、科幻和恐怖故事的日本年轻一代很快就徜徉在克苏鲁神话的世界之中。被洛夫克拉夫特深刻影响的日本青年，包括获得过江户川乱步奖的作家栗本薰、《银河系漫游指南》的日文译者风见润、《银河英雄传说》的作者田中芳树和写出《检察官雾岛三郎》的高木彬光。接下来要提到的的两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稍显陌生，但如果说到克苏鲁神话在日本的传播，却怎么也绕不开这两个人。

小中千昭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影视作品的演职人员名单上，颇为多产的他为电影、电视剧、动漫和真人动画写作剧本。《数码宝贝》的驯兽师之王系列就出自他的笔下。同时，他还参与了可能是日本史上最成功的真人动画——奥特曼系列的制作。

尽管参与了这么多成功的大制作，可如果让小中千昭自己选择一个身份，“克苏鲁神话爱好者”很有可能会是他的第一选择。“我经常会把在克苏鲁神话中看到的故事用在自己作品的场景之中”，小中在一次采访中如此说到。即便同为写字的人，小中千昭也绝不掩饰对洛夫克拉夫特和他作品近乎狂热的崇拜，在动画Armitage III里，他还只是借用了洛氏《敦威治恐怖事件》里登场人物的名字。而电视电影《印斯茅斯的阴影》就完全模仿了洛夫克拉夫特同名小说的情节，不知道后来斯图尔特·戈登在拍摄同样以印斯茅斯的故事为背景的《异魔禁区》时，有没有参考过这部来自东洋的致敬之作。

电视电影《印斯茅斯的阴影》

作为创作时限被上映日期牵着走的影视脚本作者，小中也会时常面对“交不出稿子”或者“交出烂稿子”的两难选择。“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欲望去设定一个新世界，每当这时，最高效的方法就是去借用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的元素”，小中对此倒是相当坦然。

除了脚本之外，创作力旺盛的小中千昭还写过一系列克苏鲁气质的神话小说，可惜的是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只有日文版本。直到2002年，小中的一个短篇《恐惧指数》（Terror Rate）才出现在一本克苏鲁同人小说集《诸神隐蔽之所》（Lair of the Hidden Gods ）里。故事里的少女伊波参与了一个测试恐惧指数的科学实验，由于不相信有鬼魂，所以伊波决定整晚呆在一座据说幽灵附体的房子里，以换取丰厚的奖金。但实验开始后不久，真正的恐怖开始上演：伊波找到一盘卡带，播放时传出的声音，是克苏鲁神话中一直绕梁不止的不解其意的呢喃符咒。

小中千昭的作品得以走入英语世界，最要感谢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洛夫克拉夫特某个异常活跃的后代，也不是阿卡姆出版社（洛氏亡故后友人为其建立的出版社）某位眼光独到的编辑。而是日本另一位洛夫克拉夫特的狂热粉丝——朝松健。

朝松健就像洛夫克拉夫特和克苏鲁神话在日本的传道者。他和洛氏的相遇颇具传奇色彩，像极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大学宿舍里偶然读到卡夫卡时“小说还可以这样”的惊叹。还是少年的朝松健偶然读到《查尔斯·德克特·沃德事件》，“我被小说的叙述和结构勾住了魂。那时我就认定，洛夫克拉夫特会带我打开文学的大门，成为我人生的导师”。朝松健后来如此回忆道。

朝松键参与制作的日语版克苏鲁全集

在朝松健的学生时代，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基本都没有日文译本。还是高中生的朝松健集结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开始翻译这些当时还不受重视的文字。与此同时，他们还创办了一本克苏鲁主题刊物，在上面发表原创惊恐小说和评论文章。

毕业后的朝松健如愿以偿地进入出版社，也如愿以偿地在1986年将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全集引入日本（这里插播一句大陆目前还没有一家出版社引进过洛氏的作品全集）。1986年的朝松健发表了他的虚构作品处女作，同样是一部以克苏鲁神话为背景的长篇小说，这部甚至连主角名字的发音都和“克苏鲁”极其相似的作品自然也充斥着洛夫克拉夫特的气息。

朝松健的脚步没有因此停止，1998年，朝松健开始计划出版一个日本作家克苏鲁同人作品的合集，或者按他自己的话说：“成立一间日本的阿卡姆出版社”。这个命名为《诸神隐蔽之所》的集子于1999年出版，但市场反应非常糟糕。朝松健把选集失败的责任归咎于出版社的水平和日本当时的文化氛围。1995年的奥姆真理教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还历历在目，虽然造成的人员伤害不能与发达国家范围内的下一次大型恐怖袭击——911事件相比，但也极大地压抑了日本的文化氛围，公众远远避开哪怕有一点恐怖内容的传播物，洛氏的作品自然也无人问津。

《直通黑暗》

在只能蛰伏的几年里，朝松健拿出了苦修式的热诚，笔耕不辍，并在不久之后推出了第二版两卷本的日本洛氏同人小说集。这本由日本顶级恐怖作家和评论家一同完成的作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并且引起了英语出版界的关注。虽然不是朝松健心心念念的阿卡姆，但最终出版《诸神隐蔽之所》的Kurodahan Press是一间专注将日文作品介绍到英语国家的出版社，其专业性为后来集子的成功帮了大忙。《诸神隐蔽之所》在美国出版时被重新编辑为四卷本，分别标上《夜语，夜行》《倾倒的王国》《直通黑暗》和《梦神》的副题，同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葛饰北斋作品《章鱼与海女》

作为有着悠久怪奇文化的国家，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在日本流行起来似乎完全不让人惊讶。甚至有人拿出浮世绘名家葛饰北斋创作于1814年的《章鱼与海女》，猜想洛氏的创作灵感可能来自于这幅经典画作。同有悠久的怪奇文化传统，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价值却还没有得到中国大众的认可，希望洛氏全集能早日出版，也算是整理这篇美国学者Justin Mullis原作文章译稿的一点私心吧。

（本文编译自美国学者Justin Mullis的文章The Cthulhu Mythos in Ja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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