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部长,倒在了牌桌上

2022-04-11 10:44:04
2.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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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集团行政人事部潘部长麻将打得好,是大家公认的“麻师”。盲打是他的绝活,就是从起牌开始就把牌扑倒,不看,全凭手感辨识,碰杠胡一点没差错。

潘部长和我们老板是老乡,据说他上学时尚武,爱结交社会青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在社会上混。父母怕他学坏,就送他去部队当了两年兵,回来就懂事多了。他家有人脉,子承父业进了供销社,表现也好,很快成了重点培养对象,20多岁就当上了乡供销社的经理。

那时乡里晚上娱乐活动甚少,闲时他就和不同单位的人打牌。他打牌没怪毛病,也不作假,输了很少欠别人钱,所以大家都喜欢约他,他牌品好是有口皆碑的。

当时乡供销社的货款都是由经理保管,年底区社盘账时,发现这个乡社差了公款——老潘说借给别人了,其实是他打牌输了。本来区社要严肃处理他,他父母赶紧找关系,又拿钱填窟窿才按住此事。这样一来,经理肯定当不成了,单位就派他去区社负责行政人事工作。

那时人们都说“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老潘只安分了几天,又和牌友们聚在一起了。当时老潘的老婆在供销社工作,她出身农村,思想传统、勤俭持家,既不打牌输钱,也不跳舞闹绯闻。见丈夫把钱都送给了牌友,光靠她那点儿工资维持家庭开支,两人没少吵架。

“我不是不准你打牌,我是反对赌钱。赌博赌博,越赌越薄!赌是万恶之源,你是有教训的。”

老潘也想戒赌,可空闲时若不打牌,人就像丢了魂,坐立不安,浑身不舒服。只要摸到牌,就算生病也有精神了。他觉得自己生而为人,就是冲着麻将来的,与其违抗,不如顺从。

“我打点‘小牌’,只是娱乐而己。现在哪还有‘素打’的?你看电视也是娱乐,电视要花钱买,闭路线节目也要花钱,其实与打牌都是一个道理。大家都在打麻将,这也是和人建立关系的一种方式,要不然你妹夫在偏远的乡里教书,我怎么把他弄到区中心校?”

这样强词夺理久了,老婆的心寒了。那时离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婆看在女儿还小的份上,只要老潘每月上缴他和女儿的生活费。老潘爽快答应,他按时缴了3个月,之后就成了有钱就给,没钱就不给。

再后来,给还是不给,他老婆都懒得问了。

2000年,供销社破产了,老潘就出来帮人代销沙子、石子等建筑材料,收入颇丰。这些建筑材料属于农民私采乱挖的,他们不好明着卖,就被一帮人给垄断了。

每次结账,那些小老板在牌桌上才能找到老潘。彼时,他老婆下岗后去城里陪女儿读书,他钱多,牌就打得大,人也亢奋,连打三天三夜不在话下,有时十天半月都不回家。

打牌是最忌讳给别人钱的,这些小老板们都懂,所以不敢开口讨账,怕老潘输了牵怒自己。所以就算找到了人,也只能在边上站一溜干等。他们提心吊胆的,生怕老潘输了没钱结货款。

有时老潘烦了,就叫他们回去,说自己不会赖账,就算输光了借钱也会给他们:“你们这样等着,给我有点压力,也浪费你们时间。我姓潘的为人仁义,性格耿直,你不相信可去打听打听。”

小老板们进退两难。他们都晓得老潘要是赢了钱,肯定会马上把账结了,可要是输了,就总要拖段时间。要是硬来吧,他社会上还有帮朋友,惹不起。

后来,政府严厉打击私采乱挖,老潘又失去了财源。当兜里钱在牌桌上输完了,他也进了城,说是要去照顾女儿的生活和学习。

早些时候,老潘的老婆因为在城里生活开支大,又指望不上丈夫,就自己四处筹钱干起了个体户,经营床上用品。老潘去了以后,他老婆把经济大权牢牢握在手里,每月只给他些零花钱。如果要去武汉进货,她就叫妹妹来看店,总之不让老潘插手店里的任何事情。

于是早上送女儿去了学校,老潘就无所事事了。他看路边有麻将馆,就揣着零花钱和一帮老人打“小麻将”。中午女儿在学校吃,老婆隔得远,他在麻将馆里吞下一碗快餐面,又继续战斗。

傍晚接上女儿,顺便买菜——菜钱是赢来的。老潘的牌技完全碾压那些老年人,只要他把麻将牌扑倒,开始“盲打”,虚虚实实地吓唬一下他们,他们就以为他“下轿”了。怕“放炮”,就只敢跟“熟张”走。

老潘赢多了,老人们说他是职业牌手,都不和他打了,有的为了躲他跑去了别的麻将馆。麻将馆老板一看生意受了影响,就好言劝他换个地方。老潘信心大增,他觉得自己的牌技精进了,很有成就感。

2

几年下来,老潘的老婆挣了些钱,就在市里买了房。再后来,床上用品生意不好做了,她干脆歇业,把女儿转去市里读高中。夫妻俩随孩子来到市里生活,老潘专心照顾女儿,家里的日常开支依然都是老婆负责。

夫妻俩没啥共同语言,老婆天天在家看电视,老潘就去周边的茶楼打牌,很快就把身上的钱都输了。刚来市里人生地不熟,也没朋友能借钱,老潘就伸手找老婆要,难免会遭到羞辱。

一天,倍感窝囊的老潘想起了当年在乡供销社当经理时认识的一个女牌友——我们的老板娘——他打去电话表示想来我们公司打工。

当时,集团人事部的姜部长退休在即。老板娘觉得老潘过去搞过行政人事工作,人也算能干,知根知底的,就准备叫他来接班。

老板娘跟姜部长谈了,叫她带带老潘,教他熟悉一下产业政策和集团有关的业务。不到一年,老潘就成了老板娘的心腹,她什么事情都叫他做,下班就叫他去打麻将。

渐渐地,姜部长被架空了。一次,我们中层管理人员去市里学习,晚上老板请客吃火锅,过去都是姜部长安排,那次却是潘部长组织的。大家在集团大门口乘车去酒店,我看姜部长远远地望着,就过去叫她跟我们一起。她摆了摆手,落寞地说老板没有通知她,眼里满是惆怅。

本来姜部长还要等2年才退休,老板娘也说让她“干到点儿”,结果那年年底,她就主动辞职了。姜部长以前在国营三线兵工厂做行政人事工作,我们集团迁去市里,老板把下岗的她聘来了。

集团的薪酬体系、绩效考核、劳动纪律和人事制度都是姜部长制订的。她还大力进行员工素质的培养和教育,要求员工办公桌上、文件架里的资料要摆放齐整。桌面要干净简洁,座椅没人时要摆正。上班穿着要得体、干净,男员工不能把烟夹在耳朵上。她处罚员工有理有据,对人既温柔又严格,颇受大家的尊重。

姜部长给部门工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她这一走,大家都认为潘部长是“前人栽树,他来乘凉”。

知道我和几个人合伙在县城的宾馆开了个麻将馆后,潘部长就成了常客。有时潘部长来县里,我们分公司的人事保险员会私人请他吃火锅、撸串,也喊我作陪。潘部长总是匆匆扒拉几口表示一下,说:“你们慢慢吃,那边三缺一等着,没办法哈。”然后挥手招来一辆摩的,一溜烟跑了。

每次他给我打电话,基本都是和集团企划部的王工在来麻将馆的路上了。一般,他们都要订个包房。包房里有床、卫生间,牌局后半夜散了,他和王工就睡在那里,我们也不另收钱,他们回集团还可以按出差报销住宿费。

王工原是邻县一家国有煤矿的工程师,与我们县煤管局副局长是煤炭中专时同学,家不在我们本地。那个国有煤矿破产后,他来投奔老同学,被安排到我们县煤管局下属的一个煤矿工程设计室。

本地的煤矿常和他们打交道,请他们去矿上“实地指导、检查、验收”。他们到了地方除了吃饭,还要找小姐。后来政企分开,他看工程设计室不吃香了,又请老同学帮忙介绍工作,就被推荐给了我们老板,来到我们集团煤矿做了“总工”。

王工这人恃才傲物,仗着自己是科班出身,又有实践经验,压根看不起矿上的土专家。他说话端架子,很爱训斥管理员。不过潘部长来了后,和王工的私交搞得极好,他俩经常结伴下煤矿“指导工作”,晚上老哥俩就组队打牌。

那两年,王工在我们老板的眼中形象极佳,大会小会都会表扬他,说他“深入井下,不怕艰苦,及时解决生产中的困难”。于是集团就有了传言,说王工将要取代子公司总负责的邱总——他俩一直是牌搭子。

没多久,就不断有人向老板反映王工身上的缺点,众口铄金,加上夸大,上位的传言就消失了。可邱总和王工之间的气氛,还是变得有点微妙。

自从进了集团上班,潘部长的麻将打得很大,“放炮一百”。潘部长不管输赢都是一副很享受的轻松表情,打完一局,还会言简意赅地复盘或总结经验教训,很有“麻师”风范。我们这些只敢打“小麻将”的,常请教他牌技,他也乐于和我们分享。

有段时间,潘部长手气特霉,主要是在市里和老板娘他们打“大麻将”输的。他手里几张信用卡都周转不灵了,还找人借了1万块救急。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女儿的高考成绩出来了,考上了211,他赶紧办升学宴。

因平时的工作关系,潘部长和集团子公司员工接触得多,那天他几乎把子公司的员工都请到了。加上家族、亲戚、战友、同学及社会上认识的一帮朋友,宴会很热闹,只是菜品有点低档,都不够吃。

席间,潘部长过来敬酒,客气地说“招待不周,请大家谅解”。子公司的一个经理看着席上的空盘子,仗着平时一起打牌关系好,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潘部长太吝啬,把大家当冤大头,“都在说饭没吃饱”。

见潘部长一脸尴尬,王工连忙打圆场:“人亲水也甜,只要重情重义就行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潘部长抠抠搜搜地办酒,是想多收礼金缓解赌债的压力。

那天刚散席,潘部长的老婆就带女儿回去了。下午潘部长包了我们的麻将馆叫大家打牌,结果很多人心里有意见,都走了。

3

2012年以后煤炭不再景气,我们集团煤矿亏损严重,但正常的生产还得进行。

矿井要进行机械升级、完成标准化改造,工作由王工负责,老板就叫他长期驻在下面。因为煤炭连年滞销,企业和员工劳务关系紧张,因辞职导致工伤、保险等扯皮的事增多,潘部长也得经常下来处理问题。

分公司有住宿的房间,每晚有空,他俩都在一起切搓麻将,牌搭子还是子公司总负责的邱总和集团船务货贷公司的范经理。

有次,连着几晚都是邱总和王工输钱,他们越想回本,脾气就越大。麻将扔得“砰砰”响,怼天怼地怼人。范经理就调侃他俩,说自己手气霉时就找小姐“冲喜”,冲了手气大顺,想来啥牌就来啥牌。又说茶楼下面的小姐不错,让他们去转转运。

他们那天打的是“软到底全包”,王工连续放炮点杠,阵脚越打越乱,总怕“中招”,出牌疑神疑鬼,举牌不定。他坐在邱总上首,邱总输了也性急,总是没等他打出来就去摸牌。牌拿在他手上,结果王工打出二条,邱总一看是自己要杠的,就把牌又还了回去。

“不行,你摸牌了!”王工道。

“哪个叫你出牌磨磨蹭蹭的!”邱总不悦地去捡二条,准备把四张放在一起。

王工一伸手把牌抓到自己手里:“你是老麻将,不懂‘上不打、下不摸’吗?”

邱总不满地说:“怪你自己,动作像猫拉稀屎,拖拖沓沓的。把牌给我!”

两人大声争吵起来,说起了往日的积怨,后来甚至互相扔东西。别的包间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茶楼的老板怕有人打110,赶紧过来制止。

眼看事态升级,范经理说:“都几十岁的人了,再不听劝,我给老板打电话,由他来处理你们!”

潘部长见状把王工拉出了门外,王工就走了。

一般来说,打牌与喝酒的人都脸皮厚,闹点矛盾,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以为只要有范经理或潘部长从中劝说,过不了多久,王工和邱总又会坐在一起打牌。可没想他们都对我说:“只要打牌,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过了一个月,范经理跟我说,王工不赌了,改嫖了。几次打电话给他,约他去夜店喝酒,问哪个店的小姐年轻漂亮。范经理说他是老土,现在小姐都升级技师了。

我以为范经理是开玩笑,直到一个女炊事员向我反映,说王工最近晚上总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公司宿舍。我找王工谈话,要他维护企业形象,但他不承认,辩解说是亲戚。

一天,女炊事员红着脸,嗫嚅着对我说:“于主任,你帮我劝说下王工,他昨天半夜光着身子,穿条三角紧身短裤来敲我门,说是上厕所没纸。我打开门给他纸,他就来抱我,我急忙把他推开关了门。还有,他晚上洗了澡也是这样穿着,看我在打扫卫生,专门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他吹他工资高,说我如果愿意,差钱买屋他可以借——他后台硬,我一个打工的斗不过他的,也不想生事。我好言说过几次,他都不听。”

我跟邱总说了这事,邱总叫我向老板娘汇报,解聘王工。可老板娘和老板商量后,觉得王工是煤管局副局长推荐来的,不好撵走,只能和潘部长商量给他换个岗位。

潘部长说:“王工是个专业人才,为人尽其才,建议把他调去集团煤矿任技术安全副矿长,把原来的刘副矿长辞退。”老板同意了。

潘部长一直觉得刘矿长文化低,也不是科班出身,过去干小煤窑的经验,比不了王工。可刘矿长被辞退后,觉得补偿给的太少,经常来公司闹,说没有功劳有苦劳,况且煤矿在他的管理下也没有出过大的安全事故。

我们处理不了,就去请潘部长来解决。潘部长的工作方法和过去的姜部长是两个风格。他简单直接,甚至是粗爆,老板却说他做事果断,不拖泥带水。

社保法实施后,为防止员工为辞退补偿扯皮,潘部长先将有年资的员工年终奖多加了几百元钱,说是补偿以前的工龄钱,并和员工签了补偿合同。之后,他重新制定了薪资标准,为少缴社保费、少补偿辞退费,基本工资分成了3个档次,普通员工1000元,中层1200元,高层1500元,剩余的工资都在绩效和补贴里,养老保险统一缴的60%。

很多人清楚他的套路,有意见,提出了异议。他直截了当表示:“愿意接受就干,不愿拉倒,去另寻高枝!”

我们这个地方产业空心化严重,除了少数人当年抓住机会创业成了成功人士,大量下岗失业人员都在本地或外地打工。为了生存,他们只有认命。

自然的,潘部长和刘矿长没谈拢,双方对骂,有了肢体冲突。我们赶快拉开他们,刘矿长指着潘部长说:“你等着,明天找你。”然后,他气冲冲地走了。

有人给潘部长说,刘矿长有两个儿子,还有几个侄儿,叫他小心。潘部长无所谓,“咱又不是吓大的,见得多了”。

第二天早上,潘部长照旧拿着一个白糕,边吃边进了办公室。看他脸色憔悴,我猜昨晚可能打了通宵的麻将。紧跟着,刘矿长的两个儿子带着两个青年就来了,没说三句话,就要动手,公司的员工们赶紧围过来劝阻。

潘部长飞快掏出手机拨号叫人,不一会儿,几辆出租车冲进公司大院,下来一伙小混混,每人手持钢管涌进办公室,局面一片混乱。有人报了警,小混混们闪了。警察把潘部长和刘矿长的儿子训了一顿,说谈不拢就去起诉,再扰乱企业工作秩序,拘留。

最后,听说是当年介绍刘矿长来打工的官员(过去我们业务有求于他,现己经退居二线了)出面讲和,我们老板碍于情面,适当给刘矿长增补了点钱,这事才完结了。

4

企业亏损,外面的货款也收不回,老板很焦虑。

江苏有个代销我们煤炭的合作公司,老板姓赵,欠了我们3000多万,是欠我们钱最多的企业。多次要账,颗粒无收,老板慌了神,请了律师,去法院起诉赵老板。

官司是胜诉了,但对方企业亏损,账上也没钱。经律师了解,赵老板公司的固定资产都被抵押在银行,但凡有点收入,基本都被银行扣了还贷款。

我们老板又找人私下打听,说赵老板公司还在运作,应该有不走银行账户的业务收入。老板就叫邱总带头,组织人马上门去驻守追债,并许诺去催讨的员工,工资由公司保底,收回欠款的四成将奖励给他们。

消息传开,潘部长第一个报名——这可是个挣大钱的机会,他正愁信用卡没钱还。潘部长私下叫范经理也去,范经理笑着拒绝了:“这个不是打麻将,咱年龄大了,胜任不了。”

老板的司机小吴也报名了,他是个人精。他在办公室兴奋地说,那个赵老板资产不少,业务也多,如果能收回100万的债,就能分40万,就算他自己得1万,也相当于3个月的工资。如果收不回公司欠款,就当是免费旅游了一趟。

很快,邱总组织了10个人,自己任组长,潘部长任副组长,各有分工。他叫潘部长管钱,借了5万元用于食宿路费等开支,就去了江苏。

邱总和潘部长找到了赵老板,阐明了来意,说我们已经大半年没开工资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他要钱。赵老板说他也是“深有体会”——“瞧我这么大的办公楼,也没钱开工资,我都快成光杆司令了”。

赵老板说没钱,邱总他们每天都去,守着不走。赵老板竟专门给了他们一间办公室,让他们在里面等。办公室墙上有很多奖状,看来赵老板的公司过去也是荣誉加身。邱总不放心,把人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办公室待着,一批在赵老板办公室坐着,盯着赵老板的工作,从他和来人谈话或电话中打探有价值的情况。

潘部长也带着几个粗壮的人,气势汹汹地去了赵老板家里要账,并威胁恐吓赵老板,说不给钱的话他和家人有生命危险。潘部长恶狠狠地说:“不给钱,我们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在你们家吃喝拉撒住!”

结果赵老板叫来几个警察,以“私闯民宅”的名义把他们劝走了,并警告他们,要遵纪守法,下次再犯不会轻饶。

邱总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知道赵老板投资新产业失败了,在外至少欠了上亿的债,还有民间借贷。他公司煤坪、码头、办公室都是空荡荡的,其它的业务都转卖了。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面对现实,邱总束手无策,潘部长也无奈地说,绑架这老头都无用。晚上或休息日无事,邱总、潘部长加上3个煤炭外销员就聚在旅馆打牌。五人轮流上,每盘放炮的人下桌。煤炭外销员以前是公认的肥差,他们大小都打。

坚守了一个多月,老板见一分钱都没收到,每天还要支出,就把邱总他们撤了回来。

劳资纠纷仍然不断,潘部长回来后,还是常在下面解决问题,并“针对企业实际,制定新的人事组织架构”——说白了就是裁人。

但每次回市里集团总部,财务部长就催他把前阵去江苏讨债借的5万元赶紧还了,财务要做账。潘部长嘴里答应,但就是不还。这笔钱除了一行人正常消耗用了一半,剩下的都被他还了信用卡和打麻将输了。被逼急了,潘部长就说钱已经用了,先欠着。后来,他干脆待在下面,不回市里了。

当年集团在国外成功运作上市,老板给各公司经理和部门负责人奖了10万股股票。可从上市后,股价没上涨过。潘部长打牌差钱,就想着把手里的股票变现。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去找公司的财务部长,对方说:“现在股票下跌,你等等,我们在投资收购、扩大企业规模,股票后面会再涨。”

潘部长等了一段时间,老板又收购了两家煤矿,可依旧没看见股票涨价,反而还比过去又降了不少。他又陆续找了几次,财务部长都敷衍着不给他办理。

潘部长心里窝火,眼见公司股票从1块多降到了2角,快亏完了,终于恼怒了,要财务部长给他个解释。对方清描淡写地说:“我们是整个股票开的一个户,你单独卖不好操作。大家都没卖,你莫作急,现在等着触底反弹了我们再清空。”说完,人就埋头在电脑上鼓捣,不理他了。

潘部长不还账,财务部长自有办法,他给出纳打招呼,压着潘部长的工资不发。潘部长去找他要,他说要先还账。两人争吵起来,潘部长一气之下,就把财务部长连人带座椅掀翻在地,还扑上去要打他,幸好被人拉住了。

老板两口子听到吵嚷声,过来一看,只能分头行动。老板把潘部长叫到自己办公室,财务部长要报警,被老板娘劝住了。老板娘同意了财务部长的要求,也说潘部长不当众赔礼道歉就辞退他。

无论老板两口子如何做工作,潘部长就是固执己见不答应。终于,老板的脸沉了下来,说:“你回去休息几天,认认真真地进行反思。想通了就来承认错误,想不通那我们也没法,你只有辞职。”

最后,潘部长选择了辞职。辞职补了他1万多元,加上卖股票的钱,总算是把借的钱还了。

潘部长失业后,一边找新工作,一边开网约车挣钱。3个月后,他在打牌时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了。

集团的同事讲,他们那晚打成都麻将,潘部长单吊自摸满盘,关了三家。他兴奋过度,闷叫了一声,之后就倒在了牌桌上。牌友打了120,还没到医院,心跳就停止了。

大家一片唏嘘,说他女儿都参加工作了,他也快享福了,却匆匆走了。范经理说:“人固有一死,能死在他钟情的爱好上,应该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对他来说应该是心满意足了。”

我问手下的一个员工,潘部长借他私人的钱还了没有。员工说还有3000没还,只能自认倒霉了。

潘部长火化后,葬在了老家。后来我遇见他老婆,问怎么没办丧事。她说不想给大家添麻烦。见我面露疑惑,她给我讲了不少这些年他们俩为了打牌吵架的事。

最后,她平静地说:“我终于解脱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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