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子入狱,他说都是他的罪

2021-07-13 10:48:38
1.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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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学校安排我在城南区公安分局的刑警大队实习。这期间是学校开学的日子,本区中小学接连发生多起自行车被盗案件。经侦查,同事们将线索锁定到110国道旁的几个收购站——他们很可能是盗车团伙的销赃下线。

3月5日,我和师父还有另外一名同事决定直接亮明身份,来到废品收购站进行试探性侦查。

当时收购站的老板李建军正蹲在一摞易拉罐后面,看见师父亮出警察证后,他忙跑回屋拿了盒外包装泛黄的中华烟,可还没等递到我们眼前,就被师父一把推开了。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赶紧交代,没有证据我们不会来。”

李建军明显心里有事,头越埋越低,半晌,他微微动了下嘴唇,声音有些颤抖:“是我不对,我……我糟蹋了一个小闺女。”

我们3人瞬间瞪大了眼。

讯问室死一般寂静,师父和另一名侦查员打算耗到李建军没了耐心再开始审讯,我作为笔录记录员,也在一旁。

长时间的等待最为熬人,见我们没有反应,李建军终于熬不住了:“2号晚上10点左右,我去酒吧一条街收旧瓶子,完事后,又到后面的停车场翻垃圾桶,因为经常有人喝醉后误把钱包或手机扔了……”

“说正事。”师父提醒他。

李建军开始继续回忆。

他说,那天自己顺着墙根儿一点点往里走,猛地瞥见角落的车子后面露出一截手臂,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抄起块石头壮着胆走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个醉酒的女孩,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面色通红,栗黄色的长发上沾满了泥土。

李建军试探性地推了女孩几下,女孩却没有一点反应。借着月光,他看女孩面容恬静,身材火辣,外加当夜他也喝了一点酒,便模仿酒吧里的规矩,对女孩进行“捡尸”——也就是强行和醉酒没有意识的女性发生性关系。

完事后,心满意足的李建军还有点反侦察意识,特意绕了一圈,确定停车场没有监控才肯放心离去。

师父和侦查员面面相觑。我知道师父在顾虑什么:酒吧一条街是我们的辖区,但李建军作案当天,并没有被害人报警称遭受强奸,如果我们找不到被害人,即使李建军承认自己强奸,也无法定罪。

我便问李建军:“还记不记得受害人长啥样?”

话音未落,师父打断我,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如果这么说,等于摆明了告诉他,警方并不知道受害人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李建军传唤期限内找到被害人,否则必须放人。

师父要出去侦查,让我留在侯问室看守李建军,但我一心想要“办大案”,向师父表示:“酒吧这块我熟,说不定您能用得上我!”

年逾五十的师父想了想,同意了。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抽完的烟头堆满了两个八宝粥的罐子。师父问我:“你分析一下被害人的身份?”

我有意显摆:“既然女孩能喝那么多酒,还被人扔在停车场里,估摸是酒吧里的常客,排查整条街的所有酒吧,应该可以查出身份。但和这名漂亮的女孩喝酒的人,在女孩醉酒后,把她扔在路边而不‘捡尸’,这就很奇怪了。”

师父笑了,夸我有侦查思路,于是带着我马上出发,到达酒吧街后,从东向西逐家酒吧询问走访。

足足2个小时后,师父和我汇集了酒吧老板提供的十几个疑似女孩的联系方式,然后通过微信反向查询出信息,制作出辨认笔录,拿给李建军辨认。

他看到辨认照片后,立刻便认了出来:“就是她,长得特白,贼稀罕人。”

2

被害女孩叫刘思然,我很快从人员信息库中查到她现在的住址。

没想到,师父刚在门口说明来意。思然的母亲就把我们往出赶,别看她不到1米6的个子,人也瘦得很,可力气特大,我死死抓住门框的右手,愣被她一点点掰开,要不是对门邻居出来看热闹,估计她早就开骂了。

无奈,我们只得先撤。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区门口摆满各色小吃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师父看出我的心思,让我挑一家解决晚饭。

我正吃着羊肉串,师父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俩?”

我只顾着吃,听师父这么一说,才发现刚才见过的思然父亲就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桌子前,我俩目光相对,他连忙低下头假装吃串、玩手机。

我把筷子一摔,要上去问个究竟,师父拦下我:“不急,得等他主动上来说,我们才能握住主动权。”

果然没多久,思然父亲就憋不住了,站起来,狠狠一跺脚,朝我们走来。他态度很好,让我们叫他老刘就行,然后向我们诉说了案发当晚的事情。

3月3日凌晨4点左右,老刘突然听到家里的门锁咔咔响了好一会儿。

老两口急忙披件衣服去开门,见思然跌跌撞撞地扑进来,一身酒气不说,还冲着老刘的鼻子打了两个嗝。老刘看着就来气,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很快,老伴儿小跑着回来,在他耳边说,刚才给姑娘脱衣服时,发现胸罩带开了,别是出事了。

老刘顿时打个寒颤,大半夜也不好细问,便等第二天早上起来,谁知老两口怎么敲思然房间的门,她也不开。

最后老刘拿备用钥匙捅开门,思然正蜷在被窝里,她目光躲闪,一看就是有事,在母亲的质问下,她说出实情,被人灌醉后侵犯了。晴天霹雳一般,老刘噗通坐在地上,掏出手机要报警,没等接通,被老伴儿一把抢过:“不能报,这事传出去,闺女以后咋嫁人?”

老刘急了:“那咋办?”

老伴儿也没个主意,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算抓住坏人又能怎样?到头来坏的还是闺女的名声。为这事,老两口大吵一架,差点动了手,是老伴儿说了句:“你没当过女人,不知道,人们要知道这事,思然就活不了了。”

也不知道是自责,还是气闺女不争气,老刘控制不住双手扇了自己十几个巴掌,直到两片脸颊肿了起来。原本他硬逼自己往开想,可我们的到来,再一次煽起他内心的怒火——总之不能便宜了欺负女儿的王八蛋。

我们走后,他便和老伴儿谎称出去遛弯,追了出来。

听老刘讲完,师父猛抽几口烟,说看来这事急不得,说服思然她妈就是一大难关,人家也不是嫌疑人,不配合当真一点法儿没有,还是等她平静下来再说。师父让我给老刘留下个联系方式,让他回家等信儿,然后回队里商量下一步对策。

吃完东西,师父和我走到破捷达警车旁时,一辆消防车从远处呼啸而过,我有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车子缓缓驶上公路,那种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果然,过了一会儿,老刘打来电话,他扯着嗓子喊:“你们快来吧,思然要自杀!”

我们赶到时,思然已经被消防员救下。原来,她母亲阻止我们进门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她。等老刘回家,思然质问:是不是警察来找我们了?老刘骗老婆很有一套,却对女儿从没撒过谎,吭哧半天,只低声说了句:“爸爸是为了你好。”

思然不知道我们也是阴差阳错抓住李建军才知道的这事,误以为自己被侵犯的事传开了,气急之下,一条腿迈出窗户,万幸消防员及时赶到,从邻居家窗户爬出来一脚把人踹了回来。

我们到刘家时,思然已经躲在厕所里不出来了,门锁是坏的,但老刘两口子不敢贸然进去。我趴在门上听,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于是我急忙下楼去买了奶茶和蛋糕,让她母亲把厕所门推开个小缝,递了进去。

里面传出喝奶茶的动静,看来思然不是真想求死,我估摸她是觉得没法和父母交代,被逼无奈下想到轻生,属于变相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师父偷偷嘀咕:“有不少年轻人怎么都是这样呢?他们有了事,不去解决,而是惩罚自己,最后父母心疼。”

大约十几分钟后,我和师父小心翼翼进了厕所,思然见到我,本能地往后退,师父也不逼近,就近拿个板凳坐下。

女孩子嘛,20出头的年纪,还在上学,正是一门心思忙感情的时候,我们先聊感情,然后一点点往侵犯的事上引。

思然说,那天她本来是和闺蜜一起去的酒吧,之后闺蜜和男朋友走了,有个男孩子上来和她搭讪,当时酒吧的灯有些黑,人长什么样记不清了,反正瘦瘦高高,挺帅的。两人喝了不少酒,洋的、啤的都有,后来的事,思然说不记得了,但是中途她喘不上气。醒过来,发现那个男孩正趴在她身上,推了几下没推动,就不由得又睡过去。

听到这儿,我彻底坐不住了——李建军是个糟老头子,明显和年轻帅小伙不相符。我问思然,对一个胡子拉碴、还有点白头发的老汉有印象没?

思然揉了揉发皱的眉头,摇摇头。

这么说来,嫌疑人不止一个,李建军不过是捡个漏而已。

3

我和师父给思然做过笔录后,又让技术队的女警给思然进行了生物检材提取。对于强奸案来说,24小时是黄金期,这个时间段提取证据最好,过了48小时还没提取证据,难度就直线上升,而且思然在这期间还洗了个澡,所以没从她身上提取到体液。

我和师父通过酒吧门口的监控,以及走访、排查,发现可能侵犯思然那个男孩叫王博,当晚便传唤过来。

王博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留着韩国男团的棕色蓬松发型,乍一看给人的印象很不错,但就是右胳膊上有文身,一个耸立的灯塔,周围被云雾笼罩,底下还有一圈符号,像是某种图腾。

警察对文身有种本能的抵触反感,我这个预备役警察也不例外。王博被带进办案中心,驾轻就熟地坐在约束椅上,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害怕地打磕巴,让我不禁怀疑他不是第一次被公安机关处理。可我上内网信息库查询,竟没查到一点案底。

揣着一肚子疑问,讯问开始了。王博一口咬定那晚他的确想对思然下手,还曾把醉酒的思然拖到酒店,可前台服务员不给他开房,言语间有报警的意思,没办法,他就把人扔在停车场里,忿忿地走了。

“你不信去查宾馆监控,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王博拍着桌子大吼,被师父骂了一句后,缩回了头。

屋子里的气氛僵持到冰点,明亮的灯光配上深蓝的保护墙,更让人压抑紧张。看样子王博没有说谎,难道是思然记错了?也不可能,这么大的事要是记错,真成二傻子了。

师父却悄声告诉我,王博太冷静了,打一进门他就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以至于每一个问题他都能从容不迫地回答。案发距现在已过去3天,按理说怎么也该忘记一部分事,可他没有回忆的过程,说明他早有准备,甚至已经在心里做过无数遍讯问演练。所以,这事即便不是他干的,他也知道点什么。

我没想到第一次和嫌疑人交手就落了下风,面前的小伙子看着岁数不大,其实老练得很。事到如今,再问下去也没意义。

距离传唤结束还剩8个小时,如果找不到新的证据就必须放人。我建议提取王博指甲缝里的残留物,万一能测出思然的DNA呢?毕竟我们已经从李建军的手指甲里提取到思然的DNA,这还“得益于”他不良的卫生习惯。

可师父回过头看了眼王博洁白的双手,说:“他又不是李建军,能一直不洗手不剪指甲?别耽误时间了。”

我在办公室里不敢说话,疲惫、失落、愤怒纷纷涌上心头。转眼过去6个钟头,我有些挺不住,想回宿舍休息一下,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原来是网安通知师父,大概1小时前,QQ空间上流出一段侵犯视频,被许多网友举报,由于视频拍摄过程中无意录到一个酒吧的标志,网警确定发生在酒吧一条街,便给我们传过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赶忙凑上去看视频,瞬间认出:视频的女主角是思然,而男主角,我看得眼熟,半天才想起来,竟然是王博的父亲王建东——凌晨我们去家里传唤王博时,见了一面。

当时我心想,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赶紧查找视频来源。网警很快查到视频的发布者,是酒吧一条街停车场的保安陈军。

把人带回单位,刚进门,陈军一下就坐在地上,大喊:“警察打人了!”

我和师父看着撒泼打滚的陈军,气氛压抑的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闹了一阵,见我们没人理他,陈军也就交代了。

他说,王建东经常开着豪车来酒吧一条街玩,两人慢慢便认识了。案发那晚,他看见王建东搂着一个醉酒女孩上了车,不用说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在利益的诱惑下,陈军悄悄摸上去,拍了视频。被我们带回来前,他以此勒索过王建东两次,前两次王建东都给了钱,可最后一次他狮子大开口,直接要10万,王建东不愿意,俩人因此发生争执。期间,王建东说了很多类似“你一个小保安,敢威胁老子?”“有种你把视频发出去,老子找人弄死你!”之类的话,陈军感觉自己受到侮辱,一气之下,用手机里别人的QQ号发出了视频。

我查询了王建东的身份信息,发现他于1996年因流氓罪被判处过13年零6个月有期徒刑,说不定以前是黑老大级别的人物——难怪他儿子能有条不紊地应对我们的审讯,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事是自己的老子干的,而且对付我们的一套也是他老子教的。

正好王博的传唤时间到了,我和师父把他送回家的同时,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带走了王建东。王建东看着儿子回来,倒很冷静,甚至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这父子俩的反应,让我有些疑惑了。

讯问室里,王建东看着陈军的辨认笔录愣住了,良久,他向我要根烟抽,猛吸几口,然后朝天吐出一大团烟雾。

按他的说法,案发那天,他去酒吧玩,恰巧碰到从宾馆出来的儿子,王博从思然身上搜到了身份证,说准备把人送回家去。王建东说:“你傻啊,你说没碰她谁信呢,万一让人讹上咋办?身子清白的事,你一辈子还不完。”

于是,王建东接过了思然,他瞅着停车场没人,就走过去,路上两人的身体有一些接触,刺激到他,最后没抗住诱惑,把思然侵犯了。

师父问他这是几点发生的事?王建东一愣,半天才说记不清了,大概晚上10点吧。

这次的讯问意外地顺利,要不是我记录的时候总打错字,可能师父20分钟便能解决战斗。当晚,师父和我连夜整理卷宗,整理完一闲下来,师父却觉得蹊跷:这当爹的就算再色迷心窍,能对儿子灌晕的女孩下手吗?另外,也是最关键的,如果按王建东所说,那李建军就没有作案时间了,可我们从李建军指甲缝里提取到思然的皮肤组织了啊!

“王建东极有可能在撒谎!”

对付他这个级别的嫌疑人,单纯从资料下手,或者强逼硬问,不可能问出东西来,最好是从他家庭入手,了解他的生活环境,最后打感情牌。为此,师父特地联系了一个线人,托他找个王建东社会上的兄弟,从侧面打听。

4

大约半小时后,线人传回消息,说人找到了,是王建东最早的一批“小弟”里的。我们约定在市郊公园附近的面馆见面,对方吃完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后,心满意足地讲起王建东的故事。

王建东是个苦命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他本性不坏,就是爱打抱不平。那个年头,法律还不健全,调戏妇女是常有的事。他们村有个女孩,因为长得漂亮,经常被邻村的混混戏耍,王建东出手相救,误打误撞俘获了姑娘的芳心,不顾家人劝阻嫁给他。

后来,王建东来城里打拼,先是摆地摊,却被各色人等欺负,收保护费、地皮费,有一次他受不了了,和3个痞子打起来。对方竟不是他的对手,落荒而逃后又叫来一帮痞子,王建东也不是善茬,红着眼从家里抄起把菜刀冲出来,作势就要拼命。

别看那帮痞子平日里蛮横霸道,其实骨子里都是欺软怕硬之徒,被王建东的气势吓到后,他们放了几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跑了。自此一战,王建东声名大振,手底下自然而然聚起一票兄弟。起初,他很反感收保护费,压榨老百姓,便带领兄弟们做些小买卖,慢慢就有人不愿吃苦挣钱,仗着人多势众勒索商贩们。

王建东知道后大怒,要把这小弟赶走,可这人心眼活,偷偷塞给他500块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拿人手短,王建东只能不再追究。自此以后,小弟们以为王建东默许了,开始变本加厉,事后分给他大头,王建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逐渐同流合污。

很快,他们触犯了其他几个黑恶团伙的利益,摩擦是常有的事,最后发展成火拼。那帮流氓不讲道义,奈何不了王建东,就对他媳妇下手,他媳妇每天被恐吓笼罩,吃不好睡不好,她有些后悔,想离婚,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只能凑合着过。

王博1岁那年,王建东和另一个团伙抢地盘,赢了,还打伤人家不少弟兄。后来对方报复他,绑架了他媳妇,没人知道那几天发生了啥,但他媳妇被救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精神上也出了问题,不出半年就扔下儿子跑了。因为经历相似的缘故,加上对儿子的亏欠,王建东自此格外疼爱王博,别人在他面前稍微跋扈一下,都能让他教训半天,即使儿子趁他喝醉睡着了,往他嘴里尿尿,他也不舍得打一下。

1996年“严打”,王建东因为流氓罪进去了,他母亲把王博接到乡下,等他出来,又第一时间把王博接回身边,儿子却对他像是陌生人。

那段时间,他靠以前的关系替人要债挣了不少钱,为了讨儿子欢心,他在最大的酒店给儿子庆生,托人去国外买最好的数码产品,而且,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可为了不让儿子受欺负,甭管多好的女人,他绝不续弦。久而久之,与儿子的关系总算有了改善。

但王博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他随王建东,也爱惹事,三天两头和同学打架。有一次他惹到社会上的混混,让十几个人堵在学校里不敢出来,打电话告诉王建东后,王建东竟然亲自出马,叫上新收的十来个小弟,开着路虎去给儿子撑场子。

过度的纵容只会引来更恶劣的后果,自此王博彻底踏上他老子的老路,进派出所是家常便饭,但无一例外,每次都被王建东使手段弄出来,没留下任何案底。

后来,王博打了一个商人的儿子,人家比王建东势力大得多,威逼、利诱都不管用,人家咬死王博怎么打的,要加倍还回来,说难听点,可能会要他一条胳膊。最后听说是王建东磕头赔罪才平息此事。

王博吓怕了,老实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很快,他又和早恋女友偷尝禁果,致女孩怀孕。女孩不敢跟父母说实话,谎称是王博强奸她,当晚,女孩父母报了警,并拒绝王建东之后开的一切高价,非要把王博送进去不可。

谁也没想到,王建东后来竟叫人四处散播女孩的谣言,最后女孩父母担心女孩的名声被搞臭,加上当时警方也发现女孩是撒谎,便撤案了。

说到这,王建东的这个兄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说他不明白,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哥怎么会变成今天这般。

听完线人的说法,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王建东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王博而故意认罪?如果这样,那就可以解释通了。

想到这,我背脊莫名一凉——冤假错案可不是开玩笑的。

师父带着我赶忙来到看守所里,提审陈军。这次师父态度很明确,告诉他,如果定案,“你这就是敲诈勒索罪,后果很严重”。

陈军吓了一跳,他大喊“不是”,很快就招了。

原来,案发那天晚上陈军刚上夜班,9点半左右,王建东主动找到他,用10万块利诱他拍假视频,进而进行假勒索。起初,陈军不肯,王建东说,“反正是假的,到时我会替你澄清”。陈军平时好赌,欠了不少网贷,加上文化程度不高,一时利欲熏心,就被王建东绕进去了。后来,他也是按照王建东的指示把视频发到网上。

听完,师父长长出口气,看来猜的没错,事不宜迟,马上去王家找王博。

5

我们到王家时,王博不知喝了多少酒,呼出的气儿特别呛鼻。才一夜没见,他像变了个人,非常憔悴,脸上没有一点光泽,眼睛也肿成鸡蛋那么大。

我和师父在客厅站了很久,王博才把沙发上的衣服扔在一边,刨出块干净的地方让我们坐下。房间里静得吓人,钟表指针滴滴答答走个不停。半晌,师父终于沉不住气,开门见山问他:“事到底是你做的,还是你爸做的?”

王博猛地抬起头——我永远忘不了他那一刻的眼神,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放松,就像犯错的孩子,既想跟父母说实话,又怕说出来被责骂。

“小博,哥以一个老警察的身份和你说,冤假错案只可能发生在八九十年代,因为当时技术水平有限,很多证据无法提取,可现在一旦被警察盯上,你就不可能跑得了!”

王博的嘴角抽搐几下,手指死死扣住沙发的一角,师父看他不吱声,便又继续说:“其实,你爸早料到这一点,但他必须再试一试,所以才拍了假视频,这世上能这样对你的,只有生你的和你生的。”

“认罪吧,打我们进门的一刻起,你已经跑不了了,现在说,我们可以破例给你争取自首。”我赶忙补充。

王博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压低声音承认了罪行。

原来,在案发那天晚上,他从宾馆出来后,把思然抱到车上侵犯了,又扔在了停车场。事后,他慌乱回到家,王建东一眼就看出儿子闯下大祸,逼问下,他说出实情。王建东许久没说出话来,他后来问清思然被扔的那个停车场,就一个人找过去。王博也没想到他会拍个假视频,故意把罪揽到自己头上。

我通知了技术队,技术民警连夜提取王博车上的痕迹,万幸那几天风大,他一直没洗车,不出意外,绝对会有大收获。

我们把王博带回队里,路过监笼时,王建东猛地从座位上弹起,紧紧握住铁栅栏,大喊:“我有罪,我有罪,你们别动我儿子!”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直到隔壁房间传出“咔嚓”一声约束椅铐住的脆响,他才住嘴,随即蹲在地上掩面痛哭。我有些可怜他,但绝不同情,任何犯罪分子都是,他们无论是出于私心,或是冲动,结果无一不是毁了一个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像思然,现在虽然情绪稳定了,但种子一旦埋下,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根本走不出来。

后来,师父破例让他们父子见了一面,王建东不停扇自己耳光说:“儿子,是爸不好,没把你救出来。”

师父和同事们去核实证据、整理卷宗,留下我在办案中心看人,王博坐在我正对面,我仔细打量他略显青涩的脸庞,又翻了两遍他的身份信息,确定他满18岁才半年。我有点好奇眼前的男孩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便趁着周围没人,给他递去根烟聊起来。

王博说,打记事起,他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腿脚不好,总是拖着一条跛腿背上十几斤的山货去集市上卖。可每次他们刚到地方,附近的商贩就纷纷撤到远处,好像躲瘟神,唯恐避之不及。他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六七岁那年,和一个小伙伴发生争执,正当他揪起那人的脖领挥拳要打时,那个小孩扯着嗓门尖叫:“杀人犯的儿子要杀人啦!”

一瞬间,王博停住手,他回家问奶奶“我爸是不是杀人犯”,奶奶坚决地说“不是”,“都是村里人瞎传的”,可王建东到底为什么进了监狱,奶奶又解释不清。

从此,村里的小孩一见王博就故意取笑他,如果王博去追,他们便更开心了,一边跑,一边放肆地大喊:“杀人犯的儿子又是个杀人犯。”

久而久之,王博干脆由着自己性子来,你们非说我是杀人犯,那我就变成一个杀人犯看看——哪个小孩不听自己话,王博就打哪个,去商店也不给钱。商店的老板是大人,自然不怕他,这时,王博就掏出从家偷拿的水果刀,扬言要杀了老板。

慢慢地,王博成了这一片的混世魔王,奶奶想管他,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等王建东出狱把他接到身边时,性格已然养成,他把那一套坏毛病带到学校,却没人买他的账,和同学打架是家常便饭。

王博打人纯粹是为了耍威风,或者在女同学面前嘚瑟,从未想过置人于死地。那次他得罪了社会上的混混,让十几个人拿着砍刀、棍棒堵在学校里不敢出来,吓得连忙给老子打电话。不出半小时,王建东就带着小弟们赶来帮忙,他们开了6辆路虎,一字排开横在混混们面前。混混们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孩,哪见过这阵仗,顿时扔了利器求饶,谁知,王建东让领头的混混向王博磕头赔罪,混混不肯,王建东就让王博打他,王博说“算了吧,反正他们也知道错了”。话音未落,王建东一把推开他,叫嚣说:“我儿子,谁他妈的都不能动,这次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后他们还敢欺负你!”

王建东的一个“小弟”把那个混混打得头破血流,王博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坦言:“自那之后,我再和人打架,手下得一次比一次重,即便对方磕头求饶,我也不心软。”

上高中时,他喜欢上邻班一个女孩,进而发生了关系,之后女孩的父母把他告到公安机关,但被释放后,王博依然与女孩保持联系。今年的年初,王博认识了一个刚从狱里放出来的“大哥”,对方很不耻他“一棵树上吊死”的行为。也不知是吹牛还是确有其事,大哥骄傲地说,他入狱前玩过的小姑娘无数,就从酒吧把人灌醉后,带到宾馆侵犯,事后女孩担心清白,没人敢报警。

这种不分黑白、以丑为美的话竟被当场许多“小弟”过分追捧,他们挑着大拇指说,还是大哥牛X。在一片扭曲、虚假的掌声中,王博听得心里痒痒的,其实他对那个女孩也有点腻了,当晚回家他就和女孩说了分手。

然而,王博这个岁数,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精力过剩,却缺乏支配性的能力,加上没有接受正确的引导,性道德观念落后于性机能的发育程度。案发前一天夜里,他憋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脑海里不断幻想“大哥”与不同女孩发生关系的画面。那种新鲜、暴力的感觉他从没感受过,自然很好奇,一番考虑后,他拨通“大哥”的电话,想让大哥“支支招”。大哥一听,也来了兴趣,他说灌女孩喝酒得啤的、洋的、白的、饮料混着喝,碰上酒量不好的女孩,“三杯必倒”。

“那她们要是报警咋办?”王博忐忑地问。

“放屁,她们来酒吧就是被玩的,报鸡毛警,或者你拍几张她的裸照,她要是不要脸想报警,你就群发!”大哥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挂了电话,王博半天没回过神来。半晌,他一咬牙,片面地认为这种事做一次没事,更何况只要做好安全措施,警方提取不到他的精液,就拿他没有办法。

说到这,王博哽咽了,他抹了把眼泪,继续咒骂那个带坏他的“大哥”。

我打断他问道:“你就知道把责任推给大哥,就对思然没一点亏欠吗?”

王博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了几句对不起那女孩之类的话,但我没从其中听出一丝愧疚的意思。这时,我才明白以前犯罪心理课上老师讲过的一个理论:青少年犯罪大多是因为家庭成员的示范和鼓励,从而使他们不断向违法犯罪的方向发展,成为违法犯罪者。

我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相反,我更担心思然。

尾声

第二天一早,我和师父请假,师父同意了。我就来到思然家,老刘听说王博被抓的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拉住我说个不停,还是他老伴儿非让我去和思然聊聊,这才脱了身。

一进屋,思然正蜷在角落里,我们相视对方谁都没说话,半晌,思然问我:“我是不是很不检点?或者穿得太暴露了?要不怎么他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我?”

我知道这是她心里的负罪感在作祟,赶忙说:“如果穿得少也是罪,那游泳的人都该枪毙了,是他犯了法,他伤害了你,你没有错。”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生硬了,思然不禁打了个哆嗦,颤抖着问那我该怎么办?我说,王博已经抓住了,判刑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一定会保密,你父母更不会出去说,没有人再知道这件事。

思然许久没说话,我寻思再说下去也没意义,这一关还得她自己过才行,于是我给她留了我的联系方式,让她想不通随时给我打电话。

大约两周半后,思然主动约我去咖啡馆,她化了淡妆,栗黄色的染发也变回黑长直,我头一次从这个女孩脸上看到清澈的笑容。

她说:“可能我一辈子都抹不掉那段记忆,但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就像你说的,日子过的是以后,不是以前,以后我会活得更好,不光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爸妈。”

6月初,我实习结束返校,那时王建东经查证没有犯罪行为,已经回家,而该案的犯罪嫌疑人李建军和王博被羁押在看守所,听师父讲,等待二人的估计是不少于3年的严惩。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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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局内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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